七月的雨,总带着一股子执拗。作为临沧市人民检察院派驻云县大寨镇新民村的“自然村长”兼“法治副村长”,这样的雨夜总让我格外警醒。一日深夜,石棉瓦屋顶被雨点敲打得噼啪作响,像无数根细针在耳膜上跳跃。这阵子连轴转的驻村工作本就让人疲惫,可这持续嘈杂的雨声,偏又让睡意成了奢侈品。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核对的农作物保险数据,迷迷糊糊间刚要坠入梦乡,床头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。
凌晨1时21分,电话那边村支书的声音带着焦虑:“瓦窑组李开某喝醉了,要拿尖刀砍他媳妇何某彩,快来!”没有丝毫犹豫,我抓起车钥匙,开着自己的车,在泥泞的村路上碾出两道辙痕,与村辅警、村“两委”干部一同冲向当事人家。

推开李家院门时,空气里还弥漫着浓烈的酒气。何某彩在家人搀扶下哭红了眼,儿子一脸惶恐地守在里屋门口。断断续续地讲述着:白天,李开某去邻村买牛,想赶在火把节杀了卖钱,可那黄牛性子烈,没被赶回家反倒跑进了山。一肚子火气没处撒,他索性去新民街喝得酩酊大醉。家里,何某彩和儿媳热了饭菜等他到深夜,电话不接、微信不回,一家人从期盼等到心焦。
子时归家的李开某,成了点燃炸药桶的火星。平日里温柔开朗的何某彩瞬间爆发,争吵像滚雪球般升级——李开某摔碎杯子,冲进厨房摸出刀子扬言要杀人,被紧随其后的儿子死死按住;失去理智的何某彩趁势抄起扫帚打向丈夫的额头,直到酒精麻痹了李开某的意识,他才昏沉沉睡去。
“他从没这样过啊……”何某彩的哭诉里满是委屈。我们知道,李家夫妇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和睦,李开某在村民中威望高、肯吃苦,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主动帮忙当总理;何某彩乐善好施,邻里关系处得极好。这样的家庭,怎么会闹到动刀呢?
我们放轻脚步,生怕吵醒李开某引发二次冲突,蹲在堂屋耐心劝说。从夫妻多年的情分讲到儿女的牵挂,从家庭建设分析到幸福生活指数的对比,苦口婆心进行开导,直到何某彩的哭声渐渐平息。嘱咐他们抓紧休息后,我们踏着泥水返程,衣背早已被夜雨打透。

以为能喘口气的我,3时42分再次被电话拽回现实:“李开某醒了,又吵着要杀媳妇,他媳妇和儿子说要送他去精神病院戒酒!”调头再赴李家时,屋里的火药味比凌晨更浓——李开某红着眼嘶吼,何某彩抱着胳膊大叫,儿子在中间左右为难。
这一次,我们没有急于劝说,而是先当听众。李开某拍着大腿骂自己窝囊:“牛跑丢了,钱白花了,我心里堵得慌啊!”何某彩抹着泪:“我气的不是他喝酒,是他发疯,拿命开玩笑,拿刀子对着我!”
找准了症结,调解才有了方向。我们和他们团团围坐在一起,从“家和万事兴”聊到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》,从火把节的团圆说到儿女的未来。凭借扎实的心理健康知识储备,与当事人深度共情,搭建起理解与信任的桥梁。“老李,你威望比较高,可酒后拿刀子对着自己媳妇,传出去村里人怎么看?”“嫂子,他有错,但你提出送精神病院,是不是也伤了他的心?”
当晨曦透过窗棂照进堂屋时,李开某突然红了眼眶,对着何某彩深深鞠了一躬:“媳妇,我错了,从此以后再也不喝酒了,再也不跟你吵。”何某彩别过头用纸擦了擦脸,轻声说:“好好过日子吧,牛跑了咱再找,日子总能过好。”
走出李家,雨停了,田埂上的露水闪着光。返程的路上不用开车灯,晨光里,我忽然懂了“自然村长”与“法治副村长”这两个身份的分量——既要懂乡土人情,像春雨般浸润矛盾;也要守得住法律底线,在冲动边缘拉起防线。
从子夜到黎明的调解,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,却像一场及时雨,浇灭了可能燎原的怒火,彻底解开了李家的心结。作为云县大寨镇新民村的“自然村长”,我更清醒地认识到:基层矛盾,往往藏在“平时和睦”的表象下,藏在“借酒消愁”的无奈里。而我们要做的,就是在每个可能的“不眠之夜”,用检察干警的耐心和智慧,把“民转刑”的隐患掐灭在萌芽里。这条路或许总有困惑,但只要看到矛盾化解后的平静晨光,再辛苦,也值!